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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童玉女,舉手長勞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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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童玉女,舉手長勞勞

隔兩天走到彭化。郵電所裏有游校長自渝州發來的電報,告知他們水路分隊已安抵渝州的學校新址,新校舍的建設進展順利。步行團聽到這個好消息之後,不免又喜又憂。

喜的是步行團一攏渝州就有個家了。憂的是步行團的征程,山長水遠,尚餘多半,抵達陪都之期,尚不知在何月何日。計劃中等候的汽車果然被軍隊乘坐了,但這並非軍隊搶占,是史教務長先開口。

他對兩位團長解釋說:戰爭期間,當然以部隊的需要為第一。至於學校,一則並未規定開學的期限。二則學生都是青年人,教師也都是中青年,多走幾天頂多不過多吃點苦罷了。

軍隊將三匹騾馬交還給步行團。這時漱玉已是孫醫生正式的助手,史教務長遂將其中一匹馬交給漱玉騎。以往孫醫生騎馬,她跟著,孫醫生50多歲了,要與她換著騎,她哪裏肯!

漱玉喜歡騎馬,見史教務長要交一匹馬給她,心跳得慌。但她仍執意推辭,說應當給那些體弱的女生換著騎。

史雲伍仍堅持要交給她,而且學生們也說:“你既行軍又做事,還常常背著藥箱跑前跑後,很累的,你當然應該有一匹馬呀!”

她這才說:“那,我要那匹黑的!”

負責飼養的馬夫驚訝說:“黑的是匹兒馬,很烈的。你沒看見,它開始差點把張團長都摔下來了!”

她笑道:“我會騎!”

怪得很,黑兒馬在她面前顯出俯首貼耳的樣子,她輕輕松松就騎上去了。

然而對整個步行團來說,坐車的計劃落空後,更多的困難又接踵而至。學校在出發時準備的糧食已經吃完了,要自己買吃的。大家只好三三兩兩地合夥湊錢,買米煮飯,並做成幹糧。

學生中的北方人愛烙面餅,這又好攜帶,途中餓了想吃就吃。南方人見了眼饞,也將米飯做成鍋巴團揣著。有錢的更用糯米蒸飯,再將豬肉剁成肉餡,拌合做成糯米團子。但天氣熱,此種幹糧只能存放一兩天。

步行團啟程之前,早已對路線情況作了研究,途中盡量選擇大的村鎮住宿。但也遇到過天快黑了還前不挨村後不著店的情況,只能露營。而且就是到了村鎮,也往往只能解決女生和體弱者的住宿,部分人只好睡在屋檐下。

於是隊伍中的病號日增,其中多數是感冒和腹瀉,這仍要掙紮著上路,要重癥發高燒的才有馬騎。而那些不是病號的,也因饑餓疲勞而神色憔悴,哭爹喚娘之聲時有可聞。

漱玉幫著孫醫生打針、送藥、查體溫及包紮傷口等,忙得不可開交,她的馬也經常是病員在騎。

隊伍由黔入川,這天冒雨來到烏江上游的一個小鎮上。鎮上主事的將一處閑置的空房趙家祠打開,讓傷病員進去住了。其他人分住在民居裏。

鎮上有個修理汽車的小廠。有幾個學生前去打探,得知這裏是川鹽入湘的轉運站,幾天後這裏將有幾輛運鹽的回頭車,可供乘坐。史雲伍聽說後親自去問了一遍,消息屬實。

史雲伍便召集教師和學生幹部開了個會,商量下一步的計劃。

按原計劃,師生步行就到烏江中游的龔灘為止,由龔灘可坐木船直下涪陵。涪陵到渝州聽說有班車,還可考慮坐輪船,就是步行也只有幾天路程,可根據到達時的情勢來選擇。

但從目前所在的小鎮到龔灘還有幾百裏,半是山路,步行需十來天。現聽說有運鹽的回頭車,會上就決定將生病的和體弱難以繼續走的全部留在這裏,估計有上百人,等候運鹽的回頭車來接走。

大隊伍休整後繼續前進。因史雲伍的胃病發了,有時痛得難以忍受,大家都勸他隨生病的留下來,這樣帶領大隊伍的擔子就落在方止戈肩上了。

但孫醫生如何能夠分身為二呢?

孫醫生道:“目前病號有四五十人,其中有幾個患痢疾的還比較嚴重,按理我當然應該留下。不過,大隊伍這幾百人,除少數人之外,身體也都很虛弱,病號還將增多。

“即以教師中表面的健康狀態而論,我看途中可以基本擔保不生病的,就只有方博士了。如果有人在前面的荒山野林發病,沒有醫生又如何是好?”

與會者聽了都議論紛紛,莫衷一是。

史雲伍道:“孫醫生的話有理,大隊伍要緊,我看孫醫生就隨大隊伍走吧。至於留下的病號,這鎮上有個西醫,我看他的醫術也還可以。另外,可以請溫小姐留下來……”

說到這裏他看了方止戈一眼,又繼續說:“這樣照料兩天,等到汽車來了就好辦,汽車一兩天可到涪陵,重病號可以馬上到醫院。

“不過,溫小姐畢竟是客人,而且是游校長親自委托了要方博士關照她的,因此這首先要聽方博士的意見。方博士,你覺得如果我們請溫小姐留下,並且交任務給她,這樣妥不妥呢?”

方止戈沈吟著未回答。與會者中除教務長並無別的病號,現在既然教務長主張孫醫生隨大隊伍走,無人表示反對。至於漱玉,大家都說無論請她走還是留,她都會爽快答應的。

眾議既然一致,很快就安靜了,目光都投向方止戈。

方止戈頗感意外和沮喪。因他心裏已在盤算,要介紹漱玉在陪都的中央大學或渝州大學就讀,兩校都有他的朋友。而如果和漱玉在此分手,就很有可能各奔東西,成為永難見面的參商二星。

但是,經過這一路的觀察與思考,他已暗下決心,今生一定要和她永遠相伴!她若不是好友的妻子就將是自己的妻子……這都很好,一樣好,只要生活中時時都有她。否則人生對他來說就太殘酷了!

令他不解的是,大家明明曉得漱玉是她父親和游校長交托給他的,一路上還有人在打趣他和漱玉的關系,這樣他怎能丟下她呢?大家對此好象都忘記了。

都是些自私小人!他心裏罵了一句,遂用平靜的口氣說,這需要問漱玉本人的意見。

會後他就去找漱玉。此地猶帶江南風韻,有條小河流過,河上有幾座石橋和木橋。橋下泊著小木船,河上也行著小木船。師生們一見就驚喜地說,大家就雇這種小船,三三兩兩地直下涪陵去呀!

一問才曉得它只有這十多裏的一小段才是平靜的,再遠就有大起大落,奔騰咆哮起來了。

小鎮街上的民居,前門當街,進去有兩進至多三進,便聞水聲,原來後面就是小河,這第二或第三進的房間卻是用木頭支在水裏的。

漱玉等幾個女生住的這戶人家,窗外小河的水清花綠亮。後門出去幾級石梯,伸進水裏,既用來洗衣淘米,還可以靠船。河對岸也有居民,但不如街這邊熱鬧。

房東說漱玉和大家坐船玩去了。方止戈站在後門口張望,果見雨中河面上,三三兩兩泛著小舟,有的已劃向了極遠處。

他又進屋裏去,拿起漱玉放在枕邊的洞簫,他在留洋時學過吹管樂的,黑管、薩克斯都會,便走出去吹了起來。

他看見遠遠的一條船掉頭劃回來了,不出所料正是漱玉的船。

漱玉從船篷下探出頭來笑道:“哎方博士,是你呀!”

船攏石梯邊,漱玉和幾個同學要跳下來,方止戈道:“嗨,不下來吧,我上來!”

漱玉就縮回了。那幾個男女生互相望了望,就都笑著說已經游完夠了,還要去鎮上逛呢,就都知趣地下來了。

方止戈上船後,船又劃遠了,漱玉猶呆在船頭上。

方止戈在船篷裏說:“哎,雨大,你進來!”

“我從小喜歡下雨”,漱玉笑道,“刮風就更好了,風雨交加!”

“那我也試試看。”

方止戈也鉆了出來。他倆的頭發上都頓時掛滿了雨水珠子。

漱玉仰起臉張口接雨,笑道:“嘿,雨是甜的!”

方止戈也學她的樣兒,仰著向天吃了幾十秒鐘的雨,笑道:“雨真的是甜的!這個秘密你幾時發現的呀?”

“我從小。”

“哈哈哈!”

當他倆的臉上同樣都是雨水縱橫連眼睛都睜不開時,才終於進去了。

他趕快遞手帕給她揩臉和揩頭發,道:“頭發淋了生雨要生虱子。”

“不科學。方博士,你也信這些不科學的話呀?”

兩人又笑了。方止戈邊笑邊幫她擦幹頭發,他的動作既快而且自如,她不得不接受。

方止戈在將揩過她的臉和頭發的手帕折起來後,忍不住放在鼻邊嗅了嗅。他很擔心這在漱玉眼中會有失風度,但是看得很清楚的漱玉裝成了沒有看見。

他道:“素女……”

他從未這樣叫過她,漱玉這才望了他一眼。她收斂了笑容,眼圈淋了雨有點兒紅,粘著發絲的脖頸顯得更秀氣更白了,單瘦的肩膀透出了肉色,像有點弱不禁風。

方止戈長長籲了口氣,不禁道:“素女,我見過許多健康活潑的歐美女子,也見過林黛玉式的中國女子,你,你怎麽就像個歐亞的混血兒呢,這真是太神奇了!”

漱玉嘴唇一抿甜甜地笑了,卻道:“哎,方博士,孫醫生問我,願意跟你們走,還是跟傷病員留下。”

“我來的目的,也就是要問你!”

“我想留下。”

“咦,是孫醫生勸你的吧?”

“沒有,他只給我說明了情況。”

“噢,你應該跟我們走!走是自由自在的,才適合你,留,那簡直就是聽天由命!你想想看,你騎著小黑馬,也不用讓給誰騎了,風裏雨裏,田野陽光,有多愜意!”

“那傷病員呢?”

“鎮上有醫生。”

“鎮上的醫生,他,很陌生,幾十個病號,又沒有病歷……方博士,我覺得我該留下來。”

方止戈沈默了一會,嘆口氣道:“那,好吧。對我來說,剩下這段路程,因為沒有你會一直天陰。但是這裏會有陽光,我該為生病的學生感到高興!”

他用的比喻和充滿感慨的的語調使漱玉大受感動,還隱約有點驚訝和慌張。

她本也喜歡方博士並舍不得與他分手的啊,但她又下意識地覺得這樣有些不妥,狹窄的竹篷下他們挨得這樣攏,感覺得到互相身體散發出的熱氣。

她怕他以後還要這樣,不如就此分開、快點分開吧。

她道:“方博士,你放心帶隊伍走吧。你看我身體一直好好的,和你一樣好,你不要牽掛我。”

她說出口了才覺得不該用牽掛這個詞,情急間她探出頭去望了望岸上:“方博士,我們回去吧,我要到趙家祠去看那些病號。”

方止戈只好叫船工掉頭,他親自去用力劃橈片,這樣來沖消內心的失落和傷感。

船到了屋前,她道了再見就要跳上石階。

但他握住了她的手,道:“你先到渝州之後,等我一下。”

“方博士……我不曉得,如果游校長要我馬上去昆明……”

“其實陪都也有很好的大學,有中央大學,渝州大學,不光游校長,我也可以給你介紹。”

“可是你曉得,還是西南聯大最好,而且是游校長……”

“游校長也在渝州呀!”

“方博士,你……”

她手仍被他握著。至於臨河的許多窗口是否有眼睛望著,他倆一個不管,一個沒有想到。

她道:“方博士,我的心很亂,等渝州見面再說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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